最近学堂里也不太安稳,外头世道闹得乱,三天两头就有教员说这说那。她走进教室,正好看见同桌过来,盯了同桌两眼,却发现了不对劲。自己的同桌也剪了短发。

    说起这同桌,这是个姓苏叫晴的,圆脸,眼睛不怎么大,却有些圆,嘴唇有些厚,连鼻子都是圆钝的。身形并不高挑,整个人的身材有些丰腴。她的父母是一家布庄的老板,布料卖的不算好,维持生计却也总是够的。家中人口少,下头一个弟弟,父母上头只剩下一个爷爷还健在,拢共也就五口人。

    苏晴看纪罗绮盯着自己发呆,一边从布袋子里往出拿文具,一边笑嘻嘻的说话:“你看我做甚?昨天我刚跟爸妈说的,我说学堂中好多女学生都剪了,看着好看又利落,多好啊。我爸妈经不住我劝,想着剪了也就剪了,只不过不让我出去花钱,说是世道不好,钱得省着点花。所以我就自己一剪刀剪了,然后又随便修了修,看着好看嘛?”

    纪罗绮又盯着同桌看了半天,最后点了点头说,好看。

    同桌高兴的笑了,而后转过身问她,你有没有剪头发的想法?

    这话问住了纪罗绮。若说有没有,那必然是有的。可是在自己那样的家庭里,上学堂已经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,若是再加上个剪头发,不晓得母亲要受怎样的非议,不晓得祖父要发多大的火,所以也只能想一想罢了。她难得的说话有些迟钝。“我,我自然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苏晴看了她两眼,瞧着人把东西从那牛皮包里拿出来,叹了口气。“唉,都说你们纪家这好那好,我前两天还听她们说,你手上带着那一只腕表是什么百达翡丽,还不是有价格的,是没价都买不着的东西,说什么那一只表能值城郊的几套别墅。她们也真是的,在学堂里不想别的,却整日看你的穿戴。”

    纪罗绮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看向自己的手。苏晴语气中没有半点羡慕的意思,似乎仅仅是阐述一个事实。的确,自己的出生带给了自己极其优越的物质条件,自己似乎从小就是被泡在宝石中养大的,可是现在自己却发现,这宝石可以是自己的巢,也可以是自己的笼子。自己被这宝石养大,也被宝石困住。

    自己今天手上戴着的不是什么百达翡丽,看下牌子,这块好像是查理德米勒。其实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?自己不知道,在自己看来他们也不过是一块表,要说作用,除了看时间也没有别的了。可不可以带别的呢?当然可以,可是在她那样的家里,便宜的东西似乎根本不许出现。

    苏晴看着纪罗绮陷入沉思,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说道:“哎呀,你就别想了,一会儿老师就来了,打打精神吧。你之前还不是说你要考学吗,男女混校诶,你要是能进去,我们不晓得有多羡慕你呢。那你就是真的新时代女性了,别说是我们,好多年轻的老师都在夸你呢。”

    苏晴说着,又看向纪罗绮的头发。一根蓬松的黑亮亮的辫子,细闻还有香味,不知道又是哪个法国品牌的洗发水或是香水。“至于剪头发的事儿,你也别太担心了,你那样的家庭,能上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,剪头发这种事情,放放再说吧。等着你以后考上了,或是升学了,到时候你长时间不回家,在外头偷摸的剪个头发,先斩后奏。”

    纪罗绮扭过头,看着苏晴一张圆圆的笑脸,点了点头。其实哪这么容易呀。自己要是真考到外头,家里人必然是不放心,哪怕真的能让自己去上,也是要在外头买一套房子,再带一堆仆人过去,日日夜夜都要伺候。自己别说是偷摸的剪个头发,怕是干个什么都有人告诉了。

    纪罗绮叹了一口气,不再想剪头发的事情,安心上课。

    家中自然是不知道纪罗绮的心事。这月初的事情忙完了,自然就还有月尾。这个月底纪和惇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,纪和惇是现在名义上的家主,纪老太爷已经安享天年不再管事情,自然家主回来是极其受重视的。

    周玉仪整日里库房帐房的跑,总是想着要办个怎么样的会,要怎么样子去迎接,怎样子接风洗尘,怎样大宴宾客。而后又想着,自己要与久别重逢的丈夫说些什么,自己要怎样对待久别重逢的丈夫,要怎样让丈夫和子女都高兴,怎样让家中的每个人都满意自己所办的事情。要干的要准备的太多了,忙的周玉仪脚不沾地。

    姜阮涟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家中的忙碌。之前的时候周玉仪吃饭并不赶,如今却有些匆忙的意思。家中的人人似乎都有些高兴,可是越是这样,她心里却越是发慌。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说,纪和惇,那个素未谋面的,自己名义上的丈夫,马上就要回来了。她不敢表现出什么不对劲,怕让家里人不高兴,却又无法表现出高兴,所以只好能在家中便在家中,尽量不见人,也不叫旁人见了。

    含巧瞧人每日心神不宁的样子,只当是马上要见到丈夫,心中期待,所以还用话揶揄。她哪里知道姜阮涟的想法。姜阮涟也不好明面反驳,只好闭了嘴,不与人说话。

    最近府中的日子自己总算是有些适应,嫁进来将要两个月,可算是有了一些实感。

    纪和惇回来的日子一天天近了,姜阮涟看着那越撕越少的日历,心也越来越慌,似乎回来的不是自己素面谋面的丈夫,而是什么洪水猛兽。

    至晚间,纪罗绮放了学,纪柏珣下了班,二人坐了汽车回来,孙若梅高兴地带着人往里走。“刚刚母亲还与我说呢,明日父亲就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回来了,这是好事啊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说嘛,”孙若梅伸手挽住纪柏珣的臂膀,“母亲还说呢,明日妹妹从学堂请了假,你也从警厅那边请了假,明日全家都得在家里,迎接父亲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