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设想过许多局面。比如,其实裴玠已经昏过去了,喜禄不过是得了他昏倒前的指令才胡言乱语。自己处置了喜禄,而后一切按照计划继续。再比如,裴玠没昏倒,那药失效了,但大家心照不宣将此事按下。再比如,裴玠没昏倒,而且执意要将此事闹大,自己不得已让渡出一些朝堂上的好处堵住他的嘴。可太后万万没想到,殿内居然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情景。“陛下!”“来人!快传御医!”张嬷嬷一见到殿内的情景,吓得腿都差点儿软了。喜禄跪在地上,扶着已经无力坐倒在地的皇帝,而陛下龙袍上是十分骇人的一块血迹,甚至腹部还插着一把匕首。这!这是真遇刺了!太后只觉心口忽然一阵绞痛,眼前都有些发昏了。但她清楚地看到,裴玠此时还有意识。所以。不能昏!自己绝不能昏倒!太后此时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。她若是昏过去,仁寿宫剩下的人根本压不住裴玠,事情不知会失控到何种程度!太后强忍着心口的难受,扶着张嬷嬷的手走入殿中。刺鼻的血腥气让她身上的不适更重了些,但太后还是立刻做出一副惊吓到的慈母模样。“怎么会这样?皇帝,你没事吧,来人,快将陛下扶到内殿去。”这时,她才仿佛惊察到后头昏倒在一旁的上官华蕤。“华蕤……这到底发生了什么?!来人!快来人!”这副模样……崔令窈脸色苍白地靠在喜禄身上。从太后进入殿内时,她便不错眼地盯着她的每一个眼神和举动。看到自己受伤时,她眼神中只有惊骇和计划被打破的恼怒。没有半分心疼。尽管她很快变了张脸做出担忧模样,但崔令窈还是看了个清清楚楚。就算母子相争,陛下到底是她的亲生孩儿,在看到孩子受伤的第一时间,竟连一丝心疼都没有吗?她在设局之前不可能预想到这般情况。所以,这入殿后的反应必定是最为真实的。可,也是最为伤人的。是皇家出来的铁石心肠?还是,她根本对陛下就没有什么母子之情?崔令窈之所以今日会冒险对圣体下此狠手,一则的确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直接也有效的脱困手段。二则,是她心中一直有疑问。她想要靠着这次受伤,来试探一二。这个答案,将影响她接下来的许多选择。如今,她可以大致确定了。内侍匆匆将崔令窈以软轿抬到了后殿。“皇帝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在御医拼死拼活往仁寿宫赶的时候,太后不得不做出一副慈母模样,坐在榻前看着喜禄为其简单处理伤口。衣襟被剪开的那一瞬,血肉模糊的伤口顿时显现于人前,太后下意识一别头。实在太恶心了。“母后不清楚吗?儿臣以为,仁寿宫,不,这皇宫内发生的风吹草动,母后都应该了如指掌。”止血药粉洒上那一刻的疼痛,差点让崔令窈昏厥过去。她强咬着牙忍了过去,简单平息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,便立刻和太后言语博弈起来。双方其实心里都明白。仁寿宫不可能有刺客。这伤,多半是自己弄的。可这种话,崔令窈不会说,太后更不能说。她们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,而后互相试探。“哀家怎会知晓刺客的行踪?幸好皇帝你未曾伤及要害,否则哀家今日定是要将让这殿内所有伺候的人都杖毙!”见崔令窈上来便夹枪带棒,太后知晓今日的计划注定失败了,且牵扯到圣上受伤,还是在她的仁寿宫内,她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。若传出去,难免会让朝臣们更多揣测,质疑自己这位摄政太后为了和皇帝争权动了旁的心思。所以,她愿意主动退一步,承认了刺客这件事。这也是她递出的信号,希望皇帝也能见好就收,她可以适当让渡一些朝堂上的利益。比如谢翟安调任之事,虽不能让他回边关,但近日针对谢翟安的一些明里暗里的攻讦可以暂缓些时日。她以为自己已经退得足够多了,皇帝该见好就收。却不想对面的崔令窈可不这么认为。朝堂上的事,除非将这件事彻底闹大,以此获得朝臣们的支持和民间的倒向,否则太后绝对不会松口最核心的利益。可这件事闹大,一则刺杀一事本就是胡诌出来的,闹大后难免会出现纰漏。二则上官华蕤也卷入了此事。若被人知晓,就算今日殿内什么都没发生,莫名卷入此事也于她的名声有碍。上官华蕤背后还有奉国公,从今日太后设局的举动来看,她和奉国公之间,近些时日应当是出现了一些分歧。所以越是此时,越不能把奉国公推到太后那边。运用得当,奉国公甚至可能在不影响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帮自己一把。“母后这话倒是让儿子伤心了。”即便腹部还顶着一柄匕首,此刻因着失血面色也苍白得很,可崔令窈的脑子还是转得飞快。“难道只有儿子今日死在这儿,母后才舍得料理了仁寿宫内伺候的人?儿一国之君,在母后心中竟是如此吗?还是说,母后对儿子所谓的疼爱和看重,不过都是在嘴上?若今日是信王弟,母后又会如何?”崔令窈的话,让太后眉毛一跳接着一跳。皇帝如今越来越能耐了。先是言语间卖惨,暗指自己这个母后对其并无真心,而后又将琰儿拖下水,若自己处置不好,这件事传出去,极有可能为外人所揣测,是否是因为自己偏疼幼子,所以故意弄出了这出刺王杀驾的戏码。太后此刻简直是有苦说不出。她哪里能想到皇帝今日疯了一般,说捅自己就捅,半点儿也不带犹豫的。从那药发作的时间推断,他几乎是在发现中了药的瞬间便当机立断捅了自己。别说喜禄干的,太后笃定那个狗奴才没这个胆子。华蕤又昏了过去。能动手的只有皇帝自己!若说自己下药玉成好事的做法是简单粗暴却有效。那皇帝这一出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只要他一伤,自己便彻底立于败地。可谁能想到他会对自己动手?那一刀可不是开玩笑的!出了那么多血!疯了!真是疯了!“皇帝以为该如何处置?”太后在张嬷嬷担忧的眼神中,捂着胸口无奈问道。“杀!”崔令窈淡淡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