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月盈将手中的信叠好,还给宋母,点头应道:“是,母亲。稍后母亲把小叔的尺寸告诉我就行。”“待会儿就让环儿给你送去。今日大雪天的,你非要去签租约,租约如何了?”“已经签下了,只是,月盈今日才知道,那铺子竟是贺世子的。”姜月盈语气轻描淡写,顺势在宋母身旁坐下,拉住宋母的胳膊,轻轻揉捏着。宋母早已习惯了她的这些亲昵举动,笑着接话道:“那倒是巧了。不过说来,你们也是有……”“有缘”二字,宋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,她轻轻摇了摇头,笑道:“瞧我,年纪大了,说话也没个分寸了。”“有什么?”姜月盈眨了眨眼,好奇地问道。宋母叹了口气,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:“有些意外罢了。知年那孩子,幼时最是顽劣。前些日子,濡意还来过,说给他在户部找了个差事,可这都几个月了,知年也不去报到,整日还是和那些不着调的人厮混。”姜月盈也觉得,这个贺知年似乎真的很闲,但是,和她没有关系的,她也不去评价。“说起来,眴儿十几岁时也是这样。”宋母的目光渐渐飘远,往事一遍遍在面前展现:“那时我也整日忧愁,想着若是他以后不务正业可怎么办。还好那时有景泽在,想着景泽出息,能带带他。”提到宋景泽,宋母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,眼中泛起一丝泪光。她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,继续说道:“可后来啊,景泽出事,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。你父亲只是个闲职,往日那些登门拜访的人,在景泽受伤后,再也没来过。甚至,早已分出去的二房,竟也登门来要族谱,说是要把祠堂和牌位都迁走。”姜月盈从未听闻过这些事,她原以为,像宋府这样的百年世家门第,无论如何也不会遭遇这般变故。她静静听着宋母讲述,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,安抚着宋母的情绪。“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?我们不愿,他们还上门闹了两次。”宋母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:“那时二叔家有珅王爷撑腰,根本不把你父亲放在眼里。他们还想要搬走我婆母的嫁妆,那些嫁妆早已分好了,属于他们的早已拿走,他们竟还敢来要!”她说得越发心酸,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愤懑。“那时景泽痛不欲生,我的心思全在他身上,也没顾得上眴儿。我以为他整日还在玩闹,却不知道,他为了能在陛下身边谋个差事,竟主动去与四皇子结交。四皇子势大,但为人凶残,眴儿投诚,他却时常把眴儿打得遍体鳞伤,只为拿捏他。”宋母说到这里,声音已经颤抖得几乎说不下去。姜月盈听得心头一颤,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。那个高高在上的宋眴,竟曾经历过这样的苦难?“那样的日子,他足足挨了半年,半年来身上几乎没一处好肉。”宋母的声音越来越低,眼中泪也越来越凶:“那时他非要搬去玉衡院住,玉衡院偏僻,这些我都不知道......”“后来,眴儿为陛下挡下致命一刀,那刀入背,深可见骨。他躺了三个月,才捡回一条命,但也因此得到了陛下的青睐……”也是在那时,宋眴几乎命悬一线,青峰才把藏在心里的这话说了出来。宋母说到这里,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泪水浸透。再后来,宋眴依旧忙碌,性格却渐渐变得少言寡语,对家里的人也难得露出笑脸。宋母那时便觉得愧疚,可后来见伤势痊愈后的宋眴一切如常,宋母的心思又放回了中毒越来越深的宋景泽身上。没有人想过,宋眴在无人之处是如何舔舐伤口的,他究竟受了多少苦,才能在短短五年内成为陛下最看重的人。人们只看到,曾经因宋景泽出色而辉煌的宋府,随着宋景泽的瘫痪而黯淡,又随着宋眴的入仕而如日中天。“母亲,您也背负了很多。”姜月盈轻轻倚靠在宋母的肩头,紧紧握着她的手,声音柔和却坚定:“景泽已经走了,他从未后悔来过这世上一遭。您为景泽做的,已经很好了。剩下的日子,您就用来疼小叔,疼诗雅,把从前觉得缺少的,都补给他们。”“至于您,就由我来疼。”姜月盈说着,眼眶早已泛红,她从前只看到宋家的辉煌,却从未想过,这辉煌的背后,竟也藏着如此多的苦楚。甄静娴也只是想当好一个母亲,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向自我了断的绝路。那几年,宋景泽每日都在承受着心理与身体上极端的痛苦,他为了母亲苦熬着,只想早点油尽灯枯。然而,甄静娴看着那样的儿子,心中的痛苦却翻了数倍。在她深陷痛苦的那几年里,宋眴和宋诗雅也错失了本应拥有的母爱。这一切,都如一副重担,压在甄静娴肩上,她无人倾诉,却不得不挺直脊背,默默承受。长久以来,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、内疚与自责,却在姜月盈日复一日温暖陪伴的催化下,她无声地流着泪,任由泪水滑落。